本案例通过一手访谈，以经营“壹号土猪”品牌的广东壹号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壹号食品)为例，对其如何通过数智化手段精确把握生猪养殖情况，如何通过数据对决策进行支撑，以及通过品牌和产品差异化来实现有效区隔，从而从容面对“猪周期”的一系列做法，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展现。同时也反映了其数字化过程经历的多种问题，以及收获的诸多感悟。
壹号食品的经营者，是曾广为社会关注与热议的“北大屠夫”、“北大猪肉佬”。本案例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产业数字化的发展趋势与最佳实践，以及创业、创新的相关故事。
本期创创锦囊，与你分享长江商学院朱阳教授和王小龙研究员的案例分析。
来源 | 长江商学院案例中心(ID：ckgsbcc)
作者 | 朱阳 王小龙
“猪文化”与“猪周期”
养殖业自人类诞生伊始，就与文明的起源和延续息息相关。
“猪”在甲骨文中写作“豕”，日本当前还在沿用“豕”或“豚”字的写法(豚肉、豚骨拉面)。
甲骨文中，“家”的象形拆解，显然建立在“豕”字之上，即画个圈圈“养豕之”。即古人认为，有猪方为家——圈养的生猪能提供食物安全感，便成了定居生活的标志。
家里养的猪多了，“豪”也就诞生了——从《说文解字》中可以看出，所谓“豪”，最早为“豪猪”，指猪中猛兽。其后演绎为人中强者。而与“家”的概念相关联，即生活更好的家庭——有着高门大院的养猪专业户。
图表1：“豕”、“豚”的象形解析
注：左上图为甲骨文中的“豕”字，象形为竖立的猪;右上图为“豚”的象形。即本文主角“壹号食品”养殖的“土猪”。(资料来源：公开资料整理)
数千年延续至今，猪作为养殖行业中的最大单品，已经成为现代养殖业的绝对标杆。数据显示，长期以来，我国猪肉消费量占世界猪肉消费量接近50%，我国生猪养殖量占各类畜禽(猪牛羊禽)饲养总产值比重则超过50%。
图表2：中国居民主要畜类肉制品人均消费量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头豹研究院
与此同时，在CPI指数中，猪肉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由于国家统计局并不明确公布当期CPI篮子中的商品权重，各大机构通过测算，基本得出了猪肉在CPI中的占比约为2.3%-2.9%，与“粮食”、“蔬菜”等包含大量分类的大品类相近。而其他品类价格由于包含单品较为分散，加权平均后变化不大，因此猪肉作为单品，同时价格波动呈现明显的周期特征，对CPI指标走势往往具有重要影响……猪肉与生猪养殖，是名副其实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
图表3：非食品CPI波动较小的情况下，
猪肉价格波动往往牵引CPI走势
资料来源：WIND，东方金诚
然而很多年来，生猪养殖都面临价格波动的巨大影响，背后是供需关系的难以预测。包括互联网巨头在内，很多“圈外企业”曾看到猪肉价格高企，纷纷加入养殖，这种现象突出反映了供需传导的狂热。近1-2年，由于非洲猪瘟和新冠疫情影响，叠加“猪周期”的价格波动，生猪养殖业不断面临挑战，养猪成为一门风险极大的行业。
图表4：2019-2021年猪肉价格同比变化
资料来源：WIND，东方金诚
图表5：一轮“猪周期”在三年左右;
生猪养殖供需之间存在明显而剧烈的信息差问题
资料来源：WIND，天风证券
“猪周期”折射的农业“千年一梦”
“猪周期”是个典型问题，这种发生在身边的“市场显灵”的鲜活案例，往往被作为“经济学第一课”，用来讲述供给与需求、价格弹性等几大基础经济学概念。
但这些讲述可以用于理解概念，却难以解决问题——“跨界大厂”依然选择投入养猪事业，认为自己可以把控全局;中小养殖户依然“循环亏损”，辛苦劳作却“因勤致贫”;老百姓依然“时不时”吃不起猪肉，感叹世道艰难人生不易。
“猪周期”是个世界性难题，曾经人们认为行业集中度提升、推出期货市场，结合养殖技术的飞速发展，种种举措可以有效解决周期性价格波动。
但以华泰证券对美国生猪养殖业的研究表明，2018 年美国生猪养殖端 5 万头存栏以上的大型养殖场存栏占比超过 60%，屠宰企业、猪肉制品企业的CR3都超过了60%，市场集中度较高。同时人工授精、分类养殖等等技术和模式大量运用，养猪成本大幅降低，效率大幅提高。政府补贴也在倾向于推进产业集中化，同时美国还在1960 年代推出生猪期货、1996 年推出 CME 瘦肉期货……但数据显示，美国的“猪周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华泰证券分析认为: 美国规模化之后，生猪行业出现了“价格中枢上移”和“价格振幅加大”的现象，规模企业退出成本大，且养殖成本更低的情况下对价格下行的容忍度更高。
图表6：美国猪肉价格波动
资料来源：美国农业部(USDA),
芝加哥交易所(CME),华泰证券
正如上文所言，“猪周期”事关国计民生，其表面是供需关系的不平衡，背后则是养殖业的“千年一梦”——即养殖业无法像制造业那般“以销定产”。
与制造业相比，养殖业在产品滞销时“无法停工”，“库存”成本极高且不断耗损贬值……由于育种、生长的固有周期，根据当年销量去做需要12个月之后才能兑现的“生产计划”，这大大落后于因为参与方与影响因子过多，导致无法有效预测的市场变化，最后一定会造成“供大于求”或“供不应求”，由此陷入恶性循环。
举例来说，2020年7月，生猪批发价格普遍在38元/公斤左右，而2021年7月，这一价格普遍为15元/公斤左右，相应母猪、仔猪的价格也随行就市。那么如果养殖户以2020年7月的价格对标购入了大量母猪、仔猪，一年后的今天不但全年“白干”，还将带来巨大亏损。
图表7：商品猪养殖周期及供需循环
资料来源：《“猪周期”上行拐点要来了吗?》，东方金诚
所以总结起来，“以销定产”是养殖业的期望，可谓“千年一梦”。
数智化时代，养殖业的先行者正在尝试与摸索。
其路径为：
一方面通过打造品牌，形成差异化竞争优势，将口味、健康、文化传统等“元素”加入猪肉的消费选择中。
一方面完全掌握育种-养殖-加工-销售的全产业链，通过数据贯通乃至“跨域”，实现品牌范围内的“以销定产”。
这与制造业希望从“以销定产”过渡到“C2M”可谓殊途同归，最终都是为了实现对市场需求的良好把握，实现企业经营的科学与可持续。
而养殖类企业如果可以实现这样的目标，凶悍的“猪周期”将被“驯服”。就仿佛《三体》中预测和应对“恒纪元”与“乱纪元”对文明带来的重大意义一般，这种突破将实现巨大的竞争优势。同时由于其产品与生活紧密相关，这种改变为农户、企业、消费者、社会，为参与各方均将创造巨大的效益。
壹号食品与壹号土猪
作为国内出栏量最高的生猪生态养殖企业，广东壹号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壹号食品)成立于2004年，以现代农业的最新观点来看，壹号食品与其他养殖业品牌相比，其供应链组织能力具有典型特征，贯穿了生猪育种、养殖、连锁销售经营的整个链条……而其核心就是采用“土猪种”、用“土配料”喂食，采用“土方法”养殖——这在我国现代农业中，被称为“生态养殖”。
图表8：不同类型养殖企业简要对比
资料来源：《2020年中国生态养殖行业概览》
头豹研究院
壹号食品的这种“土”+“自养自销”，形成了我国“生态养殖”这种现代农业中具有代表性的经营模式。80年代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本科毕业的陈生，在2004年创办了这家企业，并且逐步具备了一定规模。小他四届的北大中文系学生陆步轩也结缘“猪肉”，但与陈生创办养猪企业不同，其在经历一些职业发展后并不顺利，在菜市场开了个猪肉档口……2003年这一事件被媒体推向风口浪尖，引起社会对“天之骄子做贩夫走卒”、“文曲星沦为菜场小贩”等相关话题的热烈反响。
2008年，陈生与陆步轩相识，同为北大师兄弟，又都在与猪肉打交道，于是二人决定合作，陈生负责生产和营销，陆步轩喜欢研究则更侧重办屠宰学校，几年过去，壹号食品逐步具有了更大的影响力……“北大屠夫”、“北大猪肉佬”、“北大毕业卖猪肉”等一系列社会热点事件的当前落脚点，就是“壹号食品”与“壹号土猪”。
图表9：北大“屠夫”与壹号食品
右下图左为陆步轩，右为陈生
(资料来源：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近20年的发展，壹号食品成为中国市场份额最高的生态养殖企业，年销售额超过25亿元。陈生成为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家乡的著名“乡贤”，曾出资2亿元为家乡捐建258栋别墅赠予村民。陆步轩则立志要改变这个行业，成为猪肉宗师，以此来“找回曾经给学校丢的脸”。
不过，老话曾言：“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养殖业的复杂与艰辛一言不足以道。
20年的时间，“北大猪肉佬”成长为创业明星，这一过程历经非典疫情乡村土地政策变迁产业政策淘汰落后产能环保政策升级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养殖技术巨大变化食品安全政策升级世界贸易环境巨变原材料价格大涨行业巨头崛起产业结构变化非洲猪瘟新冠疫情……叠加3-4次明显的“猪周期”导致的价格剧烈波动……陈生在访谈中表示：“都说北大毕业为什么来养猪?说实话，价格波动如此剧烈，供应链如此长，价格弹性又复杂，供求关系受多方影响……只有高学历高智商才能养好猪，做好养殖这门产业!”。
“穿越猪周期”
“大型养殖企业可以在波峰时赚很多钱，以此应对波谷，而普通的养殖户则没有这么幸运，很多时候辛苦一年，每头猪还赔1000多元。”壹号食品创始人陈生表示：“现在普遍是企业+农户的合作养殖模式，因为周期长，涉及各方人员多，所以决定养多少、什么时候养，说到底都是一种决策……而决策的意思就是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在这个基础上去预判价格走势。如果看得到大势，那么你就可以协调生产，同时结合品牌打造，不但可以规避如此剧烈的价格周期性影响，还可以全面提升企业的经营管理水平。”
在这样的思路下，壹号食品早在十余年前就投入数千万上马了金蝶的ERP系统，这对于本土养殖业而言可谓罕见。一位金蝶当时的工程师也为陈生所感召，留在了壹号食品继续“农业信息化”的事业。此后壹号食品又不断加码信息化建设，内部建立了大量系统。当前其所养殖的近100万头土猪，每头都有数字编号，通过系统，能够随时了解每一只猪的生长状况、疫苗接种情况，能够了解每一只母猪的怀孕情况、临产情况。
图表10：壹号食品的土猪养殖场所
资料来源：访谈整理
与此同时，养殖业的信息化有一大特点，其不像互联网企业或制造业企业，由“白领”或“技术员”在办公室里“稳稳”的操作去录入数据。或通过IOT等技术，扫码、识别、传感……其场景是“田间地头”，是一个个养殖场，要面对“活蹦乱跳”、“窜来窜去”的动物，这一过程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有记者曾采访壹号食品的一线技术员，理所当然地问道：“每头猪都登记了，是不是扫一下二维码，就能看到各种数据?”，技术员瞪大眼睛表示：“猪到处跑，你扫啥?没法扫的。这是一串数字，在猪身上挂着牌子。”不难看出，用习惯思维去“跨界”，抱着电脑去整理Excel表格、用手机切换一个个系统，再去填报数据，这不光是“不接地气”，完全是无法执行的操作。
因此，壹号食品自发的在2016年，就开始通过企业微信，将各个系统，将数以千计的养殖员、技术员，数以百万计的土猪连接在了一起，其正在推进的是将数以万计的零售端店员、数以百万计的消费者也都连接在一起……企业微信与微信之间是互通的，人们的使用习惯很容易接受。企业微信也是免费的、开放的，相对于猪脸识别、AI等等技术，投入产出也更具“性价比”优势。
在具体操作中，企业微信起到了“集成”的作用，集合了各类系统后的企业微信，各种操作都有入口、各种数据看板一应俱全，这就让一线的养殖人员和技术人员，可以每天都非常便捷的录入一线养殖数据——还是以母猪生育为例，什么时间配种、配种几次，这些都通过一线的录入，及时的记录下来，随后根据母猪的孕产周期，就可以通过系统很准确的预测出今天这个养殖场有多少只母猪产崽，系统会提前预警，相关的养护就会跟上，每天整个壹号食品新诞生了多少只仔猪也都一清二楚。
图表11：壹号食品的移动端操作界面
资料来源：访谈整理
“我们有很多的信息系统，其中自己的产供销系统肯定是最核心的，那么我可以实时的了解企业当前到底有多少头母猪、仔猪，有多少头存栏……结合市场上各个方面的数据，包括其他企业、包括进出口数据、包括统计局的数据，当然还有很多独家数据，我可以基本推算出当前的市场供应量……再加上我们的终端销售情况，其他消费者数据，替代品数据，乃至期货交易数据……养殖企业从来没有能够如此清晰地预测未来”，陈生表示：“我可以一方面在期货市场做套期保值，另一方面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的调节养殖规模，再加上我的品牌形成了自己的价格，所以猪周期对我没有影响，有时候还会帮我赚钱。”
图表12：某一时间段里壹号土猪价格(红色线)
与市场普通猪肉价格(蓝色线)的走势对比
注：壹号土猪营销端会以优惠券、买赠等方式进行促销，往往不会直接降价，各区域市场操作不尽相同。因此上图仅作为参考。但因品牌以及产品特色区隔，其与普通猪肉的价格波动相比要平缓的多。(资料来源：根据公开信息整理)
在访谈中，壹号食品的高管还进一步表示：“单纯的随行就市，不是企业发展的目标。以销定产的关键一环在于，我们能不能让档口从每天卖1头猪，变成每天卖1.5头?销售端的解决才有根本价值，才是企业持续做大的根本。”
“这需要连接C端，所以除了之前说的成本低，免费就能实现系统集成以外，我们目前更看重连接消费者的能力，觉得当前腾讯云在这方面有明显的优势，包括企业微信，也有天然的优势。”陈生认为，一线销售员工使用企业微信，可以便捷地组织各种微信群，员工离职了，企业可以自然继承这些客户资源，而不再产生以往用员工个人微信导致的一系列问题。对于壹号食品这种自有品牌、自有档口的企业而言，“私域流量”的运营将能够实现销量的倍增。
图表13：壹号食品的零售终端
资料来源：访谈整理
产业互联网之下
每个行业都可以“重新做一遍”
壹号食品在十余年的发展中，不断感受到信息化、数字化带来的效率提升。比如原本企业在2011年的时候，有300多个档口，总部财务人员80名。现在发展到3000家档口，财务人员还是80多人，这都源于信息化带来的效率提升。
当然这一过程绝非一帆风顺，陈生回忆时就表示，数字化绝对是“一把手工程”。在供应链数字化的过程中，“一半人我们被动换掉，另一半人觉得太苦太累主动辞职。而且信息化后，大量经营活动变得透明，原本的利益格局势必会被打破，打个比方，配送费为什么从6.3元涨到了7元?以前可以‘懵’半年，现在一个月都‘蒙’不住，这里面门道很多，很有可能矛盾激化到影响企业生死存亡的地步。”
“但竞争和时代的变化，让你必须做数字化。”陈生认为：“以前我们线下2400家商超，要用到1000多人，而现在我们的线上销售，18个人运营，却可以达到1000多人55%的产出。以前我们做各种营销，各种理念倡导，各种活动，上千人折腾一年下来卖十几万箱产品，如今一个小妹几秒钟就卖几万箱……薇娅等电商直播也是一种连接，背后涉及全面的系统建设，全面的连接……我特别希望打造比如猪肉妹妹这样的网红，如果可能，我这样的‘老腊肉’也希望成为网红，为壹号土猪带货。”
关于数字经济的定义和范围，大量机构都曾经进行了广泛地研究，得出了相应研究框架(如下图)。其中产业数字化的部分最为风起云涌，因为其相比以“创新能力”和“现有产业格局”为主要特征的数字产业化部分，更可以为其他企业所学习。某种意义上，学习壹号食品、学习三一重工、学习玲珑轮胎等企业如何做数字化转型，比学习BAT是如何发展，对大量产业企业而言更具现实意义。
图表14：数字经济研究的内涵和框架
资料来源：万得，平安证券
2021年6月，国家统计局发布了《数字经济及其核心产业统计分类(2021)》，这是我国首次明确界定数字经济及相关产业类目。除了相关定义外，《数字经济分类》也是从“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两个方面，确定了数字经济的基本范围，将其分为数字产品制造业、数字产品服务业、数字技术应用业、数字要素驱动业、数字化效率提升业等5大类。
图表15：数字经济研究框架
资料来源：中国信通院、平安证券
无论如何分类，一直以来，产业数字化、数字产业化、政府对数字经济的治理态度，都被视为数字经济“三原色”，国家自2021年开始对相关数字经济产业的支持与管制，都在体现数字经济于我国的发展已经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正如壹号食品的陈生所言，越来越多的精彩案例正在不断发生，也在不断演绎着数字经济在中国的创新和神奇——壹号食品除了自身的全面养殖生产信息化之外，一条简单易行的路径已经显现，“连接”企业内部，“连接”产业各个环节，“连接”生产与消费，“连接”供给与需求，巨大的效率提升与数字洞察，将带来全然不同的新产业与新经济。